今年六月，悶熱的黃梅天，老姚昏倒街頭。有人將他送醫。

輸液10分鐘后，老姚渾身抽搐口吐白沫。一小時后，不治身亡。遠房親戚向醫院開價索賠30萬。

這是一起醫療事故產生的索賠糾紛嗎？

真相，絕對意外，也來之不易。

這一期《鑒證實錄》，我們介入醫療糾紛，會講到人死后最難看的一種現象——“巨人觀”，還會講到一個新的科學主題，司法鑒定中的重要一項。

輸液10分鐘后

老姚不行了

老姚，沒父母，沒老婆，打點有一搭沒一搭的臨工，日子過得潦倒。

老姚一直活到今年6月14日，46歲。

那天沒雨但濕度高，老姚倒在江西某縣背陽的深巷里，身下的青石板暈出一灘水印子，恰巧遠房表姐前來。

表姐把老姚送到縣人民醫院（應醫院要求，我們不透露縣城名字了）。初步檢查，血壓正常，神志清楚，心肺腹未見異常，四肢肌力正常。頭暈待查。

醫生初步判斷，老姚昏倒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，再加上天氣悶熱造成的。開了方子，輸液。

意外發生在輸液僅僅十分鐘之后，老姚突然四肢抽搐，口吐白沫。

診斷：血壓正常，心率正常，但是，叫不應，口唇發紺，四肢張力增高。從癥狀看，符合癲癇發作。

立刻給予癲癇搶救，注射苯巴比妥，甘露醇減輕腦水腫，高流量給氧等……沒想到，老姚的情況依舊急轉直下，在送上級醫院途中死亡。

表姐咆哮，你們亂用藥，醫死人了，開價30萬元。

營養不良，癲癇發作

醫院有沒有判斷錯

作為醫療工作者，面對一個人的生病、死亡，比常人有更多專業判斷。

輸液的主要成分是葡萄糖、維C、輔酶等，這都是補充能量的營養物質，不會誘發個體疾病??；原本對于癲癇非常有效的鎮靜治療這回為什么不起作用？

有疑慮，在事發大約一周后，醫院通過當地的“醫療事故調查處理中心”，委托杭州華碩司法鑒定所進行尸體檢驗?！竞贾萑A碩司法鑒定所的總顧問是國際知名刑事技術鑒識專家、東方神探李昌鈺；機構負責人是原杭州市公安局刑科所副所長徐長苗主任法醫師；目前已建立法醫病理、毒物、臨床、物證、微量物證、痕跡等實驗室】

體表檢查

排除外傷所致

小縣城醫院太平間尸體存放沒有冰柜。當鑒定人員趕到時，尸體已經高度腐爛，呈現出“巨人觀”特征。全身膚色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綠色，體表布滿了大水泡。

【巨人觀：人死后，體內的腐敗細菌，因為沒有了人體免疫系統的控制，而瘋狂地滋長繁殖，從而產生大量腐敗氣體。人體就像充了氣的人形氣球一樣全身膨脹。一般春秋季節，人死后3～7天會出現“巨人觀”現象，冬季于死后15～30天開始出現。夏季，當溫度超過25度時，48小時就會出現“巨人觀”?！?/P>

第一步體表檢查，排除外傷所致。

沒有發現有骨骼等損傷，手背上有一個細小的黑點，這是注射針眼的痕跡，與醫生所述的輸液符合。

尸體高度腐敗，家屬又不同意解剖，那么，還能做什么？

檢驗人員抽取了姚某的胸腔液體、心血，提取了其部分嘔吐干涸物，帶回來進行鑒定。

有沒有可能

是中毒而死

如果你熟讀鑒證題材的小說，看到這里，是不是能隱約感覺到檢驗人員的下一步方向。是的，既然已經排除了暴力性死亡， 那么有沒有可能是——中毒。

【法醫毒物鑒定是司法鑒定中的一項重要內容，這里“毒物”的概念很廣，除了我們能想到的各種“中毒”，還包括毒品，酒精。比如醉駕中的酒精測試也屬于法醫毒物鑒定的范疇。毒物鑒定要判定的是有沒有中毒，是什么物質，中毒程度、怎么進入體內并發生作用的?！?/P>

毒物鑒定，檢材范圍也很廣，比如檢查胃內容物，可以判斷毒物進入人體的途徑是否為服用。比如毛發，可以反映吸毒史。

在老姚一案中，檢驗人員提取了心血，相對外圍血，心血量大穩定，哪怕在死后數日內也能提取到。

老姚的胸腔液體、心血、包括嘔吐物殘留，被制作成一份份檢材，然后通過添加試劑，祛除雜質，分離出有效物質，最后投入“氣相色譜質譜聯用儀”。

儀器能給出檢測物質的色譜圖，大致上類似于我們常見的心電圖譜，每一種物質都有其固定的峰谷形態和峰值特征，以此來對比、確定中毒物質。

當色譜圖出現在電腦屏幕上時，檢驗人員大吃一驚，原來真的是它！

醫院監控視頻中

發現一個重要細節

與此同時，醫院方也傳來消息，稱反復查看事發時的監控視頻有重大發現——

當日中午11：30，姚某在表姐的攙扶下入院；11：55，姚某開始輸液，躺進了病房，他的表姐進了衛生間，出來時手中拿了杯水；奇怪的是，表姐特意將姚某扶起來一直攙扶到病房門口的走廊上，讓姚某喝下了那杯水；12:04，姚某發作。

消息傳到“華碩”，檢驗人員大呼，“這就合上了”。原來，檢驗人員從姚某的血液、體液、嘔吐物殘留中都測出了“毒鼠強”。

不同的物質中毒，人體癥狀是很不一樣的。安眠藥對中樞神經系統有抑制作用，中毒者會陷入昏睡，血壓下降，呼吸變慢，心跳變緩，直至出現深昏迷和反射消失。

如果是重金屬類毒藥，如急性鉈中毒，會出現惡心、嘔吐、腹痛、腹瀉、血壓升高等，但是常常是數小時到24小時內發作，不會那么快。

而毒鼠強，無色無味易溶于水，重度中毒者會突然暈倒，發作時全身抽搐、口吐白沫、小便失禁、意識喪失。在醫學上，毒鼠強的中毒癥狀被形容為“癲癇樣大發作”。毒鼠強毒性大，難以代謝和排泄，哪怕不是當場致命，數月后仍可以從血、尿中檢出。

案子的“后來”：當華碩給出鑒定報告后，縣公安局刑偵立刻對此立案，并調取了醫院監控錄像。表姐被抓，很快承認。原來，表姐嗜賭，曾跟老姚借過錢，還不上，老姚以此為理由和表姐發生性關系。一而再再而三，錢又沒有更多，表姐心生厭煩。那天恰好看到昏倒的老姚。

毒鼠強在這個小縣城很容易買到。老姚輸上液后，表姐去衛生間將毒鼠強溶于水中，她考慮到也許房間有監控，就特意將老姚扶到走廊上服下。